唐朝的鄧隱峰禪師,是福建邵武人,姓鄧,從小調皮搗蛋,父母純粹把他沒法,管不了,只好聽任他出家。可能同樣不好管的還有一個妹妹,結果她也像哥哥一樣出家了。
小時候他是這樣調皮,出家做了和尚還是那樣幽默,說話做事總是出人意表,最后到他死了還要做一件世上從來沒有過的事,讓人哭笑不得,他就是妥妥的一個僧中幽默大師。
出家后,他最初是到江西馬祖門下,就是那個「馬駒踏殺天下人」的馬祖道一,他是六祖預言的佛門龍象,非同尋常的禪宗高僧。但任他有這樣一個聞名天下的老師,隱峰在他座下參學多年,卻一直沒有開悟見道。
有一天,他聽說石頭希遷禪師在湖南衡山弘化極盛,門人眾多,點化弟子手段不同尋常,他就動了心思想去衡山學習長長見識,萬一要是開悟了呢?
這里先交待一下,為什麼叫石頭希遷,因為衡山南寺的東邊,有一塊特別大的石頭,希遷和尚就在這上面搭了個庵修行,所以人們就把他稱為石頭希遷。
鄧隱峰就向馬祖道別:「師父,我要出去參訪游學去了哦!」
馬祖:「你要去哪里?」
「我想去找石頭(希遷)。」
馬祖忍不住笑了起來,知道他這一去少不了苦頭吃:「去你只管去,只是石頭路滑得很,你要小心哦。」
「不怕,我一根錫杖隨身,再滑的石頭上也摔不倒我,不就逢場作戲的事麼?」
隱峰自信滿滿地說。然后他就從江西吭哧吭哧走到了湖南衡岳。
到了石頭禪師處,鄧隱峰也不向他作禮,悶葫蘆一般繞著他的禪床轉了一圈,再把錫杖往地上一頓,「砰」地一聲,對石頭禪師問道:「是何宗旨?」--老和尚,你曉得這是啥意思不?
不想石頭禪師昂首沖著他說了四個字:「蒼天,蒼天!」
鄧隱峰聽了如墜五里霧中,搞不清是啥意思,更不知道如何回答,張了張嘴,杵在當場,一時成了聊天終結者。
人家石頭禪師也不再和他說話,他只好灰溜溜地回來,又是吭哧吭哧地一趟跑回江西馬祖那里。
回來自然要向馬祖匯報,說了石頭禪師的「蒼天蒼天」,他問師父該如何回答?
不出馬祖所料,他笑了起來:「你再跑去問他一次,等他回答蒼天,你就給我噓他兩聲!」
于是鄧隱峰又苦哈哈地跑到衡山,又繞著石頭轉了一個圈,又頓下錫杖問:「是何宗旨?」
他滿以為這下用得上師父的招數了。
哪想到人家石頭禪師根本不按套路出牌,張口就沖他「噓、噓--」兩聲,把他原本想說的機鋒給搶了過去!
高僧就是高僧,人家有神通,早就知道馬祖交待他如何說話了。
垂頭喪氣的隱峰禪師又回到江西--這條路他應該閉著眼睛就能跑--他來到馬祖面前訴苦。
馬祖實在忍不住了,哈哈大笑:「我早就給你說石頭路滑,怎麼樣,你信了吧?」
鄧隱峰從此老老實實呆在馬祖座下,用心修行,再也不敢說出門游歷參訪的事了。
過了好久后的一天,他在馬祖那里突然省悟,感到自己悟了,于是再次動了外出的念頭,目標仍是石頭希遷!
第三次,他又跑到衡山南寺,參禮石頭禪師。這次不再轉圈圈、問宗旨了,而是直接問石頭禪師:「如何得合道去?」--怎樣才能與道相應?
石頭就是滑,回答:「我也沒合道。」
鄧隱峰又問:「畢竟如何?」--講清楚點,到底該怎麼做才合道?
石頭禪師:「你被這個問題糾纏了多久了啊這是?」
總是在石頭路上滑倒,可見鄧隱峰還是沒有透徹開悟。從此隱峰禪師就留在石頭身邊,下了狠心,不搞出個名堂來終究不回家。
有一天,鄧隱峰和石頭禪師在地里除草,鄧隱峰叉手站在他左邊,石頭禪師揚起鋤頭,將鄧隱峰腳前的一株草給鏟掉了,而旁邊一大叢野草沒鏟著。
鄧隱峰就說:「師父只鏟了這株,沒鏟那一蓬。」
石頭禪師就把鋤頭遞給他,隱峰作勢就要鏟草。
石頭禪師說:「你也只鏟了那一株,沒有鏟這一棵。」
這話分明是機鋒,鄧隱峰也明白,卻不知道如何回答。看來還是沒有完全得道,他只好又回到馬祖身邊。
石頭路滑,馬祖苦心,馬祖就費心地栽培他,不時點拔,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大徹大悟。有一天鄧隱峰推著車走在路上,卻看到馬祖坐在道路正中間攔住了去路,推車到他面前,就說:「請師父縮腳。」
馬祖:「已展不縮。」
鄧隱峰就說:「已進不退。」于是推著車從師父腳上輾了過去。
馬祖回到法堂,提起一把斧頭出來,問著所有人怒吼一聲:「剛才輾壓老僧腳的家伙,給我出來!」
滿堂僧眾莫名其妙,只見鄧隱峰徑直走到馬祖面前,伸長脖子送給馬祖砍,馬祖就放下斧頭作罷。
他知道,鄧隱峰已經徹底悟了。
鄧隱峰禪師大悟后,就到了安徽池州參訪南泉普愿禪師,這也是馬祖的得法弟子,他門下弟子幾百人,最愛做的事就是披一件蓑衣,在山上開荒種地,糧食自給自足,生活閑云野鶴一般。
兩人相見時,南泉禪師正拿著凈瓶對眾人說:「銅瓶是境,瓶中有水,不得動著境,與老僧取水來。」
大家聽了這話茫然無解,既不動瓶又怎麼取水?
沉默之際,隱峰禪師走上前來,拿起凈瓶就在南泉禪師面前一倒,水嘩啦啦流了一地。南泉禪師見了,一言不發,轉身就回到方丈室。
鄧隱峰後來又來到湖南溈山。他一走進法堂,就把自己的衣缽放在上首板頭上。溈山靈佑禪師看到他大駕光臨,急忙出來迎接,因為鄧隱峰是他師叔。
鄧隱峰看他出來,躺地上做了個臥睡的姿勢,溈山禪師一見,就回到方丈室。隱峰禪師起來就離開了溈山。
溈山就問侍者:「師父還在這里不?」
「他已經離去了。」
「去的時候留下什麼話?」
「無話。」
溈山禪師說:「莫講無話,他的話像打雷!」
隱峰禪師冬天住在衡岳,夏天住在五台山,因為冬天衡山暖和,夏季五台清涼,一年中輪換著住。
有一年他去五台山,出家為尼的妹妹也一路同行。走到安徽、江蘇一帶,正碰上官軍和吳元濟的叛軍打仗,雙方血腥屠殺死傷慘重。鄧隱峰禪師生起悲憫之心,就說:我應當去化解他們的苦厄!當天晚上,雙方士兵人人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。
第二天兩軍激戰時,鄧隱峰禪師把錫杖扔到空中,他躍上禪杖,從吶喊廝殺的戰場上凌空飛過,場景宛如神話傳說。
雙方將士正在苦斗,突然看到頭頂空中居然有個和尚踏著錫杖冉冉飛過,全都大吃一驚,這和他們昨晚做的夢完全一樣!于是雙方放下武器,雙方就此休兵罷戰。
隱峰禪師飛錫罷兵的神通轟動天下,但他也知道這事極為不妥,因為佛定下規矩,嚴禁僧人炫耀神通,真要使出神通,除非在他圓寂前。所以許多高僧臨終前飛天入地,只為讓人對佛法升起正信。
到了五台山,他馬上向大眾說自己要圓寂了,時間地點都選好,就在金剛窟前。
他問別人:「歷來的高僧入滅,有端坐而化的,有側臥而滅的,你們聽說過站立而化的沒?」
大家說:「有。」
「那倒立而化的呢?」
「這就沒有聽說過了」。
大家覺得很稀奇,不知道他要搞什麼名堂。
只見他唱了一首偈子:
「獨弦琴子為君彈,松柏長青不怯寒。
金礦相和性自別,任向君前試取看。」
念完,他一個倒立,頭下腳上立了個筆桿直,就此圓寂。可謂干凈利落。
奇怪的是即使他倒立著,衣服一點也沒往下飄,還是如同站立一樣服服帖帖地在他身上。
大家想搬他的身體按僧制去火化,人們使出吃奶的勁也搬不動。
他的妹妹了解哥哥的頑皮的性格,就拍了拍他的身體,責備道:「你活著頑劣不守清規(展示神通),死了還要向人炫耀倒立而化,這不是熒惑世人嗎?」話才說完,手輕輕一推,他的身體就倒了。
這就是鄧隱峰禪師,幽默至死。
他以言行向人們表示:原來禪理并不古板嚴肅,還可以這樣活潑有趣。